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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是有根的

一套皮衣皮裤,一条暗红纹绸巾系在颈间,绅士毡帽下一条细细长长的麻花辫。出现在记者面前的王小松,艺术生涯有着显著的中西文化肌理。

他师从讲求融汇中西的艺术家吴冠中和刘巨德。上世纪90年代留学德国,被柏林艺术大学授予“德国造型大师生”殊荣。作品频繁在国外展出,也被多家机构收藏。

2002年底,他放弃国外的稳定生活回国,为浙江大学筹建视觉传达设计学科。

教书育人20载,王小松已经桃李天下,其中又有将近10年耕耘于“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文化工程。近年来,他以总策展人的身份投身于“大系”的全球巡展、系统传播工作中。在4月,巡回全国、观展总人数已突破百万的“大系”展览,将作为“第二届全民阅读大会”的重要活动,以全新的“阅读”主题亮相浙江展览馆。

在王小松身上,我们可以捕捉到一批艺术海归共性的成长历程。他们为什么出去?又为什么回来?答案,交织着时代发展、文化认同、个人命运三者的紧密联系。

出去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际遇。

20世纪初期,以徐悲鸿、吴作人、刘海粟、林风眠等为代表的中国艺术家,第一次成批出国又海归。古老帝国的大门被西方的坚船利炮轰开,艺术家们自觉肩负起振兴民族文化的使命,历经坎坷。

20世纪80年代,又一批艺术家出国。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经济飞速发展,国家建设和人民生活日日新,还主动拥抱世界。艺术家们好奇着,迫切地想看看外面世界的精彩。

王小松就是那个时代“留学潮”中的一员。

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毕业没多久,20多岁的他热血、激情、果决,靠专业本领在深圳创业,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关于人生中的重要一步,他似乎走得还不够深思熟虑。

从美国到新西兰,再到德国——短短几个月间,王小松心中的留学目的地换了几轮,“当时唯一明确的目的是要出去看看同龄人都在干什么。什么理想和抱负,想都没想。”

1990年,当地时间10月2日晚上,王小松抵达德国。他牢牢记住了这个日期。第二天就是德国统一后的国庆日了。那一晚,王小松借宿在一样年轻、还未成名的艺术家刘野家里。两个人佝在几平方米的房间里。刘野发着烧,没力气做饭。两个人啃着王小松在火车上没吃完的月饼,又油又噎。

好在后来,旅德的日子总归“开开心心地过了几年”。

王小松几乎不需要缴纳学费,生活上压力不大,每天画画、喝咖啡、钓钓鱼;导师人不错,很专业,实实在在教了本领;结识了钢琴音乐家妻子;毕业后也找到了工作,除了在学校教美术的固定工资,接私活的额外收入也很可观。他还拿到了德国永久居留权。

照理,王小松不仅仅已经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某种程度上还能融入其中。可是,他想回来。

头两年的新鲜劲过了,焦虑感如影随形。回不回国,成为王小松和朋友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我常觉得,假如我是一棵植物,非常顽强,即使在德国的水泥地上也可以凿出洞,生根成长,依然可以开花。但是这朵花,非常的弱小与短暂,因为无法吸收足够的养分,土与水都不是那么的适应。”王小松开始对于归属感陷入深思。

出题

时间步入新世纪。透过便捷的网络和偶尔回国的亲历,王小松感觉到了祖国快速发展的热烈气息。回国的心,慢慢坚定。

“我喜欢做老师,也很想搞教育。”在北京、杭州、深圳的三所大学中,他挑了综合条件更佳的浙江大学,挑起筹建学校视觉传达设计学科的担子。

实际上,王小松这代德国留学生在毕业后,大部分都回到中国。这其中的许多人,进入到国内各个美术学院。他们带来了全新的艺术观念,一定程度上改变着学院教育方法,对于中国现当代艺术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如果按年龄排序,名单包括但不限于马路、周春芽、许江、杨劲松、杨重光、谭平、王小慧、王小松、缪晓春、邓国源、单增等。

时代变了。这群海归艺术家们不再需要像前辈救亡图存的时候那样去留学,但是,他们在内心深处也埋藏着一颗报效国家的心。

他们要以己所长,为文化高地增高一米。

2003年初,王小松回国后的几个月,浙江大学设计专业的考题大跌众人眼镜。

除了速写,传统的艺考三大类中的素描、色彩被取消。另一道考题只有四个字——与众不同。

出题人是王小松。他在监考现场目睹了“1000多个考生集体傻眼”。

“你希望他们答什么?”

“没有标准答案。只要在卷子上写下合理解释,画什么都可以。”

他记得有考生把手盖在考卷上,描了个自己的手掌,很快交卷。卷上备注:我的手与众不同。王小松在心里给了他高分。然后,有考生模仿着也把手盖在了考卷上。“这种就是低分。艺术不是抄袭,不能缺乏想象力和创新。”

这是王小松从前辈言传和亲身经历中习得的当代艺术得以进步的要义。

在基于西方人认定的世界艺术体系中,深刻却也深奥的中国传统艺术一直处于非主流的地位。近代以来,中国艺术家不遗余力地探索中西结合,以使中国艺术走向世界,并为全世界所认可。

比如,吴冠中是王小松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读书时期的导师之一。艺术是讲究师承的。可是王小松的绘画风格和老师截然不同——抛开各种主义,一个,近乎抽象,用点、线等符号,以及雕塑一样的三维艺术来表达深层次的含义;另一个,传统绘本特色鲜明,而且常画具象,猫是猫,狗是狗,极具疗愈与童心。

“吴先生是吴先生,我是我。”王小松从老师那里学到了艺术的观念——吴冠中从来都是提倡:艺术是不可能重复的,艺术需要有创造性。

扩展

德国的留学经历,又进一步深刻地把“创新”两个字,刻在王小松的思维里。

苏联写实主义曾是早年一代艺术家的起点。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受过系统的苏联写实主义训练,或者长时间浸润在相似的社会审美之中,并且执教了包括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在内的一大批国内院校。

王小松也迷恋过写实主义。1986年,他创作了一幅自觉满意的水粉自画像,画得跟照片一样,每一块肌肉的线条和每一根发丝的律动都真实可信。他把画带去德国,却没有收获期望的好评。“老师觉得你是个技巧很好的匠人。但没有思想。”

这让他联想到了国内外教学方式的不同。“中国老师看到学生画得不好,习惯手把手帮忙改。德国老师只会给启示,不给标准。这也就是想象力的空间。”王小松认为,如果艺术创作是个建筑,老师的作用最多是搭个脚手架、递个安全帽,而不是手把手教人砌墙。他深受其益,也想向中国学生们传递其中朴素又深沉的道理。

但是,世界上没有凭空而来的创新。

目前,当代艺术在全球蓬勃发展,尤其受到年轻人的喜爱——连一代偶像周杰伦创作《最伟大的作品》也唱出了一首当代艺术“狂想曲”。然而,另一个客观事实是,当代艺术在中国艺术教育体系中是缺失的。热闹之后,门道不清。

“学院的美术专业和艺术史课程以古典艺术为主,很少涉及当代艺术内容。学生应该从课程中获得现当代艺术的发展逻辑。”

实际上,直到2010年,中国美术学院出现了跨媒体艺术学院,中国才有了第一所真正意义上的“当代艺术学院”。

因此,王小松除了在方式方法上鼓励学生打开思维,还有更重要的知识扩展。“艺术的‘艺’代表着广泛的知识。”他相信,知识的匮乏,不仅仅限制想象力和创新力,还限制着一个人的审美力、思考力,以及做的所有决定。

遇见

中国,德国,再回中国。过程中,王小松的知识体系也在扩容,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艺术创新。

在德国时,王小松更多的是学习。当时的他,对于毕加索、博伊斯、杜尚、罗斯科等等知名艺术家和他们作品的了解程度,还不如今天的百度百科名词解释。他像一块海绵,努力吸收着西方的当代艺术知识。

与此同时,德国人也希望他能创作出一些中西文化结合的艺术。可是,他交出的带有甲骨文元素的油画并没有带来太多惊喜——西方古典语言古希腊文,也有象形文字。

作为沟通中西文化、艺术的桥梁,海归艺术家多多少少要面临文化传承与传播的课题。

德国卢贝克美术馆馆长罗狄克评价王小松的作品:生动而有触感,画面上的单色主题可以归于西方绘画的影响,但又明显表现出以完全现代方式联系到中国的文化和文明遗产。

从某种程度上,罗狄克的评价代表了一批西方艺术从业者对王小松作品的感受——第一眼,西方;追问后,中国。

“西方人不看名字,一般不会认为这是中国艺术家的作品。而当他们知道我是中国人后,马上就会好奇我想传达什么信息。对文化传播来说,这是一件好事。”王小松十分高兴自己找到了国际通用的艺术语言。

盛世修典。2005年,全景式再现中国古代绘画2000余年发展历程的“中国历代绘画大系”项目启动。历经千辛万苦、说尽千言万语、走遍千山万水、想尽千方百计,利用数字化技术,万余件中国古代绘画集合于册,惊艳世人。大约从2013年起,王小松开始参与“中国历代绘画大系”项目,并在2020年左右担任起“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大展策展人。

在接触项目之前,他没详细了解过中国传统艺术。一见之下,他拜倒在无与伦比的中国古代艺术面前,十分震惊:

“北宋米芾和他儿子米友仁所创的‘米氏云山’技法与西方的‘点彩派’在表现形式上异曲同工。”可是“点彩派”出现在19世纪80年代后期,比北宋晚了好几百年。

“宋画的中国古典写实主义比西方文艺复兴写实主义差吗?我看未必。”海外的中国艺术史知名学者高居翰也相信,宋画对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发端可能产生过重要的影响。

仿佛重回读书时期,王小松的学习热情燃烧起来!从教授做回学生,他被陌生又伟大的中国传统艺术牵引,忍不住地去钻研、去思考、去融汇。王小松对艺术创新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和实践。

归来

他用致敬的心态,以中国古代名画的名字命名自己的作品。比如,全新多维度绘画作品《虢国夫人游春》和《万壑松风》。

《虢国夫人游春》的色彩是从唐代著名仕女画《虢国夫人游春图》中提炼出来的,靓丽的色彩,搭配画布皱褶的流畅曲线,春意盎然,朝气洋溢。而《万壑松风》的纯灰显然是中国画善用的墨色,交叉错落,搭配画布皱褶与曲线的折角和直线,透着与李唐画作同样的肃穆和凛冽。

画,是西方的手段形式,而核心是中国的灵魂。

王小松十分乐意向追问“为什么”的人们解释画意。这本就是他的目的。“我希望唤起观众对历史文脉和文化身份的认同感。我想以新形式、新材料的方式与中国传统艺术的‘永恒之美’间,建立内在思考和文脉对话。”

艺术有根。艺术家总归脱不开精神归属地的吸附——无论他离开多久,他终将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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